局外人的悲喜剧

发布者:中文学院-韦俏汐发布时间:2021-11-22浏览次数:487

        重读加缪的《局外人》,我印象最深的是主人公默尔索的这一句:人生在世,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。可以说这正是他人生哲学的根基,也是他的悲剧根源。

      《局外人》的情节很简单,主人公默尔索是一个对生活各方面都抱有无所谓态度的人,一次无意的杀人让他上了法庭,最终被判斩首示众,但这一重刑却不完全是针对他杀人的罪行,而是针对他在母亲葬礼上没有哭这一行为。这一略带荒诞性的判决却正反映了我们社会的现实。

       每一个社会都有自己的准则,但这准则是怎么来的呢?是从人性深处自发的需求而来?还是从根本的自然之法而来?道德准则和价值观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吗?信仰是个人的事还是社会的事?《局外人》里这场道德审判就抛出了这诸多的问题。当默尔索的律师质问检察官“究竟是在控告他埋了母亲,还是在控告他杀了一个人”时,检察官正色道:“我控告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。”依据道德动机而不是犯罪事实来定罪看上去很荒诞,但却迎合了法庭里看戏的人和陪审员的情绪,群情激奋中,默尔索自己却没有权利辩白,稀里糊涂被送上了断头台。为人民代言的法官认为:一个在精神心理上杀死了自己母亲的人,与一个谋害了自己父亲的人,都是以同样的罪名自绝于人类社会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前一种罪行是后一种罪行的准备,它以某种方式预示着后一种罪行的发生,并使之合法化。

       默尔索是真的不爱他母亲吗?非也。默尔索有一个天性,就是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自我的感情。他之所以没有表现出足够的悲伤,是因为安葬母亲的那天,他又疲劳又发困。而他并不喜欢演戏作假,不懂人情世故,不会迎合他人,于是就被法兰西人民定义为“自绝于人类社会”。 

        加缪描述的法庭审判虽然夸张,但深刻地表明了默尔索死于社会的精神暴虐这个事实。其实想想历史上的残酷私刑,群众运动,以及现在网络暴民们肆意对别人口诛笔伐的场景,便可察觉到加缪这部小说的深远社会意义。在社会这个法庭上,检察官极力煽动围观群众的情绪,律师代表被告发言,法官做出了“公正”的裁决,神甫则强迫罪犯信教和忏悔,唯独被告默尔索本身被剥夺了发言的权利,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被卷入审判的漩涡中,何其荒诞,又何其现实!

       再说回默尔索这个人,他在法庭上是一个局外人,在生活中同样如此。他对一切都觉得无所谓,不在乎别人的眼光,对命运也毫无怨言,仿佛这个世界和他没有任何关系。相比于维护社会道德的法官和维护信仰的神甫,默尔索似乎是一个空虚的生命,但实际上他才是这些人中真正为自己而活的,正如他最后的激动言辞:我好像是两手空空,一无所有,但我对自己很有把握,对我所有的一切都有把握,比他有把握得多,对我的生命,对我即将来到的死亡,都有把握。是的,我只有这份把握,但至少我掌握了这个真理,正如这个真理抓住了我一样。我以前有理,现在有理,将来永远有理。

      《局外人》出版的第二年,加缪最重要的代表作《西西弗的神话》出版。如果把默尔索这个人物放到《西西弗的神话》的哲理思辨中来看,就更能窥见加缪对这个人物的态度。在《西西弗的神话》中,加缪摆出了他的荒谬哲学:当人对世界的理性和幸福的热望,却碰到了这个非人的毫无意义杂乱无章的世界,荒谬就产生了。

       身处荒谬世界中的西西弗和默尔索,都选择以激情和勇气去拥抱这个世界。面对日复一日推石头上山的命运,西西弗蔑视诸神,用默默承受来抗争;面对群众的愤怒和神甫的喋喋不休,默尔索不为所动,坚持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对世界的热爱。西西弗无声的全部快乐就在于此。他的命运是属于他的,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。

      “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,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。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,如此友爱融洽,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,现在仍然是幸福的。” 这样看来,《局外人》未必是一出悲剧,在小说中的众多人物中,也许只有默尔索是真正幸福的。在社会的大剧场里,逢场作戏,逃避,愤怒,抱怨的人比比皆是,生活已成了他们的重负。而只有那些直面荒谬,抛弃所谓的希望而奋力反抗的人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,也即加缪所谓“荒谬的英雄”。

(作者:18级新闻采编类陈卓玲